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初时老朽亦觉得贫富世袭实属不公,但现下想来却有其合理之处……”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言语到一半忽然硬生生地戛然而止。但见他向李昂行了揖礼后,道“陛下,臣欲与杜将军行义利之辩,学术争论,言语恐有闪失,若有违礼之处,还请宽宥!”
李昂道“乐天,你我君臣私处,无需太在意小节,朕信任你,不也是因为你的惊世骇俗之语吗,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让朕和杜慎言都见识下。”
老者得到李昂的准许,方才往下说道“其实我和杜将军所讨论之问题,本质上就是义利之辩。就众人所共认的道义而言,天下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均贫富。但正如我前面所言,由于个体的差异,这种状态是很难达到的。所以又有退而求其次的道义,曰杜绝贫富世袭。但是否有人想过,财富、爵位乃至社会地位的世袭罔替乃是自古以来便存在的事,前人的智慧并不比我们差,为何这一制度却能存在这么久呢?”
杜慎言立刻回答道“这一制度之所以存在这么久,那是因为人都有私心,不愿将自己的辛苦积累白送于外人!但是末将认为,只要朝廷上下均是大公无私之人,甘愿为了道义放弃个人私利,戮力同心、发布政令,诏告天下死者生前一应田宅钱物均须充入公帑,再由官府再行分配,同时取消一切爵位世袭,如此,则何愁贫富世袭之弊?甚至贫富不均之弊也能一并破除!”
老者道“将军,世上之事,永远是说易行难呀。书生求学囊萤映雪、军士作战一往无前、耕者锄地晨出暮归、商贾贩货流转千里,所追求者,皆是利也,倘若以政令均贫富,充公死者生前财产,取消爵位世袭,那您有无想过,一旦施行,天下还有多少人愿意受苦受累去拼挣功名利禄呢?还有多少人愿意辛勤劳作积累财产呢?天下众人皆不愿用智出力,大唐岂不要落入逐年衰败的境地?中兴盛世又从何谈起呢?”
杜慎言听后,略有不屑,道“趋利确是很多人的本性,但不能因此断言天下所有人均是如此,愚以为不计得失、慷概赴义之辈依然有很多,以末将的了解,如若大人您真的是白居易,不应该也是这样的人吗?”
老者又是一声叹息,道“将军,你对人性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呐!太史公曰;‘天下熙熙,兼为利往!’趋利不是像将军所说的那样只是一部分人的本性,而是所有人的本性。人之生老病死,皆须钱物支撑;人之尊严声望,皆须功名支撑;钱物、功名皆是利,天下谁人能逃脱此种桎梏呢?老朽为官两袖清风、敢于逆鳞直谏,为文苦心孤诣、力求妙语连珠,在将军看来是不计个人得失的洒脱之举,但老朽自觉不过是求名之举,其与商贾逐财并无本质区别。将军,您自己醉心武学、酷爱诗书,难道没有凭此谋生、成名的逐利考量吗?”
杜慎言被老者的话惊得哑口无言,他猛然发现自己平时虽爱舞文弄墨、胡思乱想,却从未认真进行过自我审视;自己总是对他人持有很高的道德要求,总是对身边的唯利是图极端不屑,总是自我感觉超凡脱俗,但如若自己也被置于他人详加审视的位置,又何尝不是一个逐利之人?自己平日对他人横加评判的优越感岂非滑稽可笑?
杜慎言本就是极会多想之人,被老者一番话勾起思绪后,便兀自陷入懊恼的情绪,不顾周围了这个老者的话极是有道理,可以说是把历史上历朝历代的社会运行看得十分通透了,按理说我应该认同老者所言、不再追求“天下为公”这种可望不可即的理想了,但是为什么心里面总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位老者说得不尽然全对呢?
老者见杜慎言苦思不语,知是自己的一番话对杜慎言有极大触动。故继续说道“将军,趋利避害乃是天道,草木逐水而居,飞禽避冬南飞,蛇龟春暖复苏,如此种种,概莫能外。人乃万物之灵,比起这些尚未开化的顽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