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接过茶,就在那坐着,再也没有一句多余话。
李和也在那坐着,不知道说啥。
两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
过了一会,老爷子终于开口道,“二和,要不你去忙你的去吧,你这刚回来,家里该走动的就走动,甭在俺这耗时间。”
“姥爷,我真没什么事,我在这陪你一会。”
他见姥爷要拿烟,就把自己的烟递了一根给他。
“不要,抽刁嘴巴不好。”姥爷没接。
李和道,“那你也抽一点。”
“你小那会,你姥就说你有出息。”姥爷说的很突然。
“你们和二舅帮衬的也多。”李和笑着道,“要不然都熬不下去呢。”
矮有钱垫脚,丑有钱整好,只有穷才是一辈子的烦恼。
老爷子道,“你们连人是怎么饿死的,吃树皮怎么给撑死的都没见过,你们才过得哪跟哪,年纪轻轻说什么熬不熬。
你姥可怜,小时候没爹没妈,八岁被叔叔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被打被骂都是轻的,寒冬腊月的,砍材,洗衣服,又吃不好饭,坐了一身病。
及至二十刚出头,生了一个女娃,本以为人家会对待她好点,要熬出头了,结果人家对她更狠了,为什么,生个女娃,赔钱货,她就成了不下蛋鸡,后来男人又死了,自然成了扫把星。
更糟糕的是,孩子得病死了,她差点疯了。”
李和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她姥姥居然是二婚!
这是他从来都不晓得的!
“后来怎么你俩?”
老爷子继续道,“荷兰闹饥荒那年,谁都没得吃,她就随大流到这了,俺那会家里穷,三十郎当还没个媳妇,俺娘看她痴痴傻傻的,长的还标致,而且架子大,估计交代交代能做活,就给领回来了。
当时的想法就是先养着看,不行再给撵走。
就这么着,俺俩就成了,第一年就生了你大舅,精神头不对,三天两头不是哭就是闹,偶尔也正常,但是不多,而且什么活都不能做,还得人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走失或者掉河里闷死。
咱们那会,搞口吃的都难,怎么还能养个闲人?
俺娘和俺爹一商量,心一横,干脆赶走吧,随她自身自灭,死了算她倒霉,要怪就怪老天爷,年景不好,又是到处打仗,存心不让人活啊,她要是能活,也是她造化。
当时俺是同意的,毕竟一个疯女人,有啥念叨的?
俺娘领着她走了十来里地,然后自己偷偷的跑回来了,把她丢半道。鬼使神差的,俺居然跟着她后面,又跟了二里地。她说的是澄根,澄根,后来就变成了喊。
一听到她喊俺名字,眼泪水啊,就吧嗒吧嗒下来了。
她找不到俺娘,就蹲在路边,痴痴呆呆的,俺心里看着也不落忍。
一直到天黑,她还在那蹲着,嘴里嘟哝着话,听不清,俺凑过去听,
她看到俺,里面就搂着哭了。
说你怎么不要我了?
那会啊,俺就决心了,这辈子是不可能跟她分开的了,也不可能不要她。”
“那外婆的病后来是怎么好的?”李和想不到外婆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这些从来就没有人说过,他是无从知道!
“第三年,你二舅出来了,正赶上解放,你姥姥稍微稳定了一点,能洗衣服做饭,条件稍微好一点,就去了专区的医院,检查出来,医生说那不叫神经病,叫癫痫病,要安静,不能受刺激。
所以啊,这一辈子,俺就没让敢让你姥姥受过一点气,有什么啊,都憋在自己心里。”老爷子叹口气,大概是口渴了,把逐渐冷却下来的茶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