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下那个视频的人,躲在键盘后面的人,站在楼下叫嚣的人,没能及时赶到的人,和我说这是意外的人,劝我放下的人,幸福的人,快乐的人,没有被命运蛰伤的人……我恨这世间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只除了你,李嘉卉,关于你的记忆,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只要我仍记得你,你便没有被这世界忘记。
除了照顾你的父母之外,我将多余的精力都投放到研究之上,因为我想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竹简、甲骨、玉器、砖瓦、封泥、兵符、明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刻在残片之上的文字和所有承载着文字的残片,我都能从上面看到你静静看着我的样子。
我本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结束,直到有一日,我又翻到了赵明诚的《金石录》。我曾与你说过赵明诚与李清照的爱情,赵明诚还是学生时,他们夫妻一有钱就跑到相国寺去买碑文,顺带买些水果零嘴,回来后两人一边吃果品茗,一边赏碑观帖,校勘各种不同的板本,最终撰成《金石录》三十卷。
真好,那样的岁月,我当时心向往之,你则单手撑脸,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和我说,我们也做一对赵明诚、李清照那样的夫妻吧。
竟是一语成谶。
情到浓处,闲情雅趣,我们两人竟然都忘了,李清照与赵明诚,并没能相伴到老。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有水滴落到易安的后序上,我一摸脸,才发现脸已经湿了。
出去走走吧。我合上书本,准备去校园散散心,却在街角拐弯处见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身影——吴丽天,曾斌的母亲。
嘉卉出事后,曾有忿忿不平的记者来找过我,想要曝光这场悲剧的幕后推手,却被岳父劝住了。他说斯人已矣,若是嘉卉还在,应该也不想看到为了自己再起风波,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记者虽然被劝走了,那套材料我却留下了一份,孤独悲切的岁月里,那几个人的脸早已深深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我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
不知为何,我跟了上去,随着那个身影穿街过巷,最后竟然来到了一处庙宇前,老妇人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我却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拦住了。
“邓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我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张脸,确定他不是我的学生,我虽糊涂,却还不至于忘记这样一张俊逸非常的脸。
“我对金石学很感兴趣,曾旁听过你的课。”
我依旧疑惑,但老妇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我只得随口敷衍道:“我记得你,欢迎多来。”
年轻学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将一个挂件从脖子上取下,朝我递过来:“这片龟甲是我家中古物,一直想找机会给老师帮我研究解读一下,没想到今日有幸遇见……”
我眼前一亮,那是一片保存很好的龟甲残片,若放在平时我一定会停下脚步与他细细探讨,可此刻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点事,要不下次课堂上聊。”
“啊,”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直接把挂件递到我手边,“那东西先放在老师这,下次课堂上我再找老师。”
“这……”我没见过这个学生,但吴丽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太久,我不想纠缠,接过他手中的挂件放进裤兜,走进了寺庙。
现在想来,那日的一切,从突然出现的吴丽天,到陌生的男子和奇怪的残片,一切都透露出异常,可当时我没有丝毫没有发现,全部心神都在吴丽天身上。我看着她在寺庙里猫哭耗子般的祈祷,然后又匆匆穿过弄堂,无事发生般坐上公交,买菜,聊天,回家做饭,度过她漫长人生中再平淡不过的一天,却是我再也求不来的一天。
不知为何,我在她家楼下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