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富庶,商贾林立,历朝历代朝廷安定与否均与这江南有道不清的关系。
逢得年景不好,这天下闹起水患、蝗灾、地震。
朝堂之上雪花似的奏章中,字里行间无不是北地苦寒,江南鱼米之乡理应出粮、捐钱。
这粮却是官家由百姓家中强征硬敛,一家余粮十停去了九停。而钱也只有施加在已经如山临背的赋税中。
这拆墙补墙的法子虽是解了灾害之地一时之急,却也苦了江南百姓。
征粮过后,饿殍满地,换儿相食,比比皆是。
而这一年,江南又征粮了!
记得那年海棠花售价不下十金,也是在那一年太宗皇帝分三路出兵伐辽,想一举夺回幽云十六州。大军动则搬山填海,每日消耗军粮以千担计。
皇帝一纸圣言,限户部十日内自江南征调十万石粮食,火速运往前线以充军粮。
户部侍郎都城门外夺过驿使马鞭,亲自策马江南道,一路换马不换人。
时值夏末,新粮未获,余粮不足。这十万石军粮令让本是盛夏酷暑的江南如入隆冬。父亲是个文人,却怀忧国之心,送走征粮官,家中余米不足半缸。
即便如此,父亲双手背在身后,面对院内海棠花痴站了一夜后,决定举家北迁,离开姑苏城,去前线参军杀敌。
那时我八个月大,在母亲的腹中。
出生那天,父亲自战场匆匆归来,未来得及换下盔甲嘴里一边不停说着“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
一边颤抖着双手轻轻把我抱起来,生怕弄痛了我。冰凉的盔甲让我哭得更用力,这也许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冰冷。
我扭动着身子,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胎血蹭到了父亲血衣上,像极了朵朵盛开海棠。
战鼓一声强过一声,嘶吼与刀剑铮鸣是我对这世间最初的认知。父亲把我放在母亲怀中匆匆走了,一如归来般匆匆。
父亲死在战场上,战友在送尸体回来时,手中紧紧握着刀柄,几个壮汉都掰不开手指,父亲是个文人,可再也没机会提起书房中他最爱的那只毛笔。
母亲安葬了父亲,离开军营。背着我,提着刀,一路向北。
母亲很爱父亲,否则怎么会带着父亲留下的刀去刺杀辽国皇帝长子,母亲紧紧握着搅碎她心脏的长枪,脸上带着凄美地笑容,目光穿过围墙看向南方,那里有她的家乡,父亲魂归大宋,会在海棠遍地的姑苏城等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隔着囚车木栏,身边中年衣着华丽,一边看向他一边对我指指点点,询问表情似有实无。
他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眸子中一丝神采也无。良久没有做出选择,就在中年人将要失去耐心时,他指了指我的囚车。
我突然觉得他很孤独,即使他身边围满了仆从下人。就这样,我成了他第十七个下人,也是最后一个下人。
我看不懂羽王,他从不要求我们做任何事,哪怕是所有草原男人视之不吉的烹肉煮奶。下人都会议论羽王神志不正常,可我知道不是这个样子。
那天他从我手中抢过切肉刀,顾自切起晚上要烹煮的牛后腿,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王爷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下人做?”
我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不恭敬,赶紧低下了头,双手揉捏着淡青色衣角。
刀一下又一下切着牛肉,空气很安静,能听见刀刃划开牛肉纤维的裂帛声。
他没有说话,我不敢说话,淡青色衣角捏成一团后执拗地散开,又重被捏起……
‘铛’的一声闷响,打破了我、羽王、切牛肉声音之间的默契,像是草原九月雨天划过闪电,醒目清晰。
我惊得双手无处安放,衣角被拧成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