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祖父模糊的面容和那些“土地记得”的字迹。签了字,拿了钱,从此两清。他对自己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尘土味的毯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陷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里。雨声是背景,单调而催眠。然而,就在这单调之中,一丝异样的声响,极其微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的睡意。
不是雨声。
那声音……像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
林默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擂了一下。黑暗中,只有雨滴敲打屋顶和窗棂的噼啪声。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是错觉吗?是老鼠?还是风吹过破洞的呜咽?
寂静。
他刚想松口气,那声音又来了。这一次,清晰了些。不是呜咽,也不是鼠窜。是一种……混杂着泥土摩擦、铁器碰撞,还有……人声?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吸音的海绵,从墙壁深处,从地底深处,幽幽地透上来。
林默的脊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他坐起身,在绝对的黑暗里瞪大眼睛,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是东墙?靠近祖父炕头的那面墙?
他摸索着抓过手电筒,啪地按亮。昏黄的光柱扫过斑驳的土墙,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土坯。光线下,尘埃在无声地舞蹈。声音似乎又消失了。
他关掉手电,重新躺下,心跳却快得不像话。一定是太累了,精神紧张。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嚓……嚓嚓……”
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沉闷的敲击声,像是钝器在夯打什么。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年轻的声音穿透了那层无形的隔膜,带着一种久违的、蓬勃的活力,隐隐约约地飘进他的耳朵:
“……就这儿!爹说这儿向阳!……挖深点!……好嘞!……”
林默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坐直,手电光再次刺破黑暗,直直射向声音传来的那面墙。光柱下,土墙依旧沉默,只有雨水顺着墙根渗入,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但那声音,那年轻、充满干劲的声音,却像鬼魅般缠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扶稳了!……对!……填土!……踩实喽!……”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铁锹铲土的摩擦声,沉重的喘息声,还有……笑声?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负担的、属于年轻人的爽朗笑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瘆人。
林默僵在炕上,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面墙,仿佛想用目光穿透厚厚的土坯,看清声音的来源。是幻觉?是祖父日记带来的心理暗示?还是……这老屋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欢快的笑声和劳作声持续了大约几分钟,渐渐低了下去,最终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彻底淹没。老屋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林默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中回荡。他维持着僵硬的坐姿,直到手脚冰凉,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压抑的灰白。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林默一夜未眠。
天光艰难地透过糊着破纸的窗棂,照亮了满室狼藉。林默的眼窝深陷,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他几乎是立刻翻身下炕,抓起枕边的日记本,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飞快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目光急切地扫过一行行工整的字迹。
“戊子年三月初九,晴。村东头王老哥家添丁,名唤铁柱。土地记得。”
“庚寅年四月十八,雨。后山竹林新笋破土,青翠喜人。土地记得。”
……
不是这些。他需要更早的,关于这院子的。
终于,在日记本靠前的位置,一行字跳入眼帘:
“丙戌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