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晴。院中新栽梨树一株,于东墙根下。盼其亭亭如盖,荫蔽后人。土地记得。”
丙戌年……林默心算了一下,七十年前!二月廿二,春天!栽梨树!东墙根下!
昨夜那模糊的“挖深点”、“扶稳了”、“填土”、“踩实喽”……还有那年轻的笑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祖父!是年轻的祖父!他在记录他种下那棵梨树的情景!而那声音……那声音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七十年前的记忆!
这个认知让林默浑身发冷,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心底升起。他猛地合上日记,冲出里屋,穿过积满灰尘的堂屋,一把拉开了吱呀作响的堂屋门。
雨后的清晨,空气湿冷而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脚踝,沾着晶莹的水珠。林默的目光急切地扫向东墙根——日记里记载的梨树位置。
没有亭亭如盖的梨树。
只有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泥地。而在那片泥地的中央,一个低矮的、碗口大小的树桩,突兀地杵在那里。树桩的断面已经发黑腐朽,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地砍断或锯断。一圈圈模糊的年轮,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地诉说着被强行终止的生命。
林默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湿软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在树桩前蹲下,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粗糙、冰冷、带着腐朽气息的断面。树桩旁边,几道深深的、新鲜的轮胎印痕,霸道地碾过杂草,一直延伸到院墙之外,与外面推土机作业的痕迹连成一片。
他蹲在那里,手指停留在冰冷的树桩上,听着远处推土机重新启动的、沉闷而执拗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仿佛正碾过这片土地的记忆,也碾过他昨夜刚刚被那堵墙渗出的笑声所撼动的心防。
第三章 饥饿记忆
推土机的轰鸣在黄昏时分终于远去,留下满地狼藉的辙痕和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死寂。林默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将那个腐朽的梨树桩和霸道的轮胎印一同吞没。手指上还残留着树桩断面粗糙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像某种无法洗去的烙印。他回到老屋,堂屋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潮湿和腐朽气息。祖父的日记本静静躺在土炕上,摊开在记录着梨树的那一页——“丙戌年二月廿二,晴。院中新栽梨树一株,于东墙根下。盼其亭亭如盖,荫蔽后人。土地记得。”
“荫蔽后人……”林默低声重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后人?他算哪门子后人?一个迫不及待要卖掉祖产,换取城市里一个卫生间大小的空间的“后人”?昨夜墙壁里渗出的年轻祖父的笑声,此刻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膜,那充满希望和活力的声音,与眼前这本沉默的日记、院外那片被机器蹂躏的土地,形成了荒诞而尖锐的对比。他烦躁地合上日记,随手扔在炕角,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幻觉,一定是幻觉。疲惫和精神紧张导致的幻听。他需要睡眠,忘掉这该死的一切。
夜色再次降临,比昨夜更沉,更厚。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墨黑。雨,又来了。不是昨夜那种试探性的敲打,而是连绵的、带着某种沉重意味的淅沥声,敲打着屋顶,也敲打着林默紧绷的神经。他躺在炕上,毯子裹得很紧,却驱不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远处,隐约还有推土机引擎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像潜伏的野兽在喘息。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着雨滴,试图入睡。但白天的画面不断闪回:祖父年轻的笑声,腐朽的树桩,日记上工整的字迹……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的“土地记得”。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那声音,又来了。
不是昨夜充满活力的劳作和欢笑。
这一次,是哭声。
极其微弱,极其压抑,像被什么死死捂住,却又顽强地从指缝里、从墙壁的